谢洛米米

00

卦不敢算尽，恐天道无常。

01

凛冬，松花江上。

狗五的质问声声，裹挟着寒风，似一把把锋利小刀，劈头盖脸砸向张启山。

“为什么？你就这样看着他们死！长沙这次真的死绝了，死绝了啊。”饶是跺着小碎步，狗五满面激愤难掩，“你明明可以救下他们，为什么不救？佛爷，你哪怕随口诌个托辞也好，让我好安心去杭州。”

张启山思忖半响，朝狗五摆摆手，什么也没有说。他颔首望向手掌，收回中指、无名指与小指，比了个枪形，亦如下令抓人那夜，对准太阳穴的手枪。

02

从收到第一封信起，张启山就不停做同一个噩梦。

齐铁嘴扶住张启山执枪的手，对准自己的太阳穴。盗墓的手都很稳，可张启山的手，止不住颤抖。

“佛爷，你从不是徇私之人。倒斗者，死有余辜。你既要动我盘口之人，我亦不能独活。”齐铁嘴一字一句道。

枪响人倒。汩汩鲜血，染红算命先生的青衫。

张启山拾起掉落在地的金丝眼镜，紧攥于手心。老九说的不错，不论懂与不懂，他们都是欠我的。于你却不是。

从一开始，便是我负你，奈何亏欠到底。

03

大雨滂沱，敲打着长沙城。

这一夜。解九爷身着吃水的羊毛呢，在连天雨幕中，步子愈来愈重。张启山紧握上膛的手枪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书房，独坐至天明。齐铁嘴靠在外城土墙上，热泪就着寒雨，爬满脸颊。

不同于平日里装怂，齐铁嘴觉着，自己真是窝囊到娘胎里去了。他左手握拳，一击又一击，狠狠砸向土墙。

城内在张家军刺刀之下鱼贯而出的，皆是自小随他左右的伙计。见抓人的是张启山，他们甚至都不曾反抗。谁又能想到，会被杀个干干净净。除以智压天的解九外，便是一个算无遗漏的他。

我面对你，从来都只有丢盔卸甲的份。自此不归路，我无力回天，唯一能为你做的，便是拔除我这一变数。担起背信弃义，贪生怕死的骂名，何足惧也。

04

张启山同狗五盘腿坐于热炕，面前的狗肉火锅“咕咚”作响。

狗五拿筷子一戳一戳左右浮动的豆角、土豆，还有大白菜，随意道：“说起来，我们上回一道吃狗肉火锅，还是八爷做的东。”

张启山微愣神，缓声道：“你们在晴裳斋打马吊那次？”

“就那次，我输到光屁股不说，他还硬要拿我家的狗炖火锅，真是气死个人。”狗五拍桌怒道，自顾自说得起劲。

张启山久未答话，狗五抬头，见他陷入沉思，方才思及自己失言，怕是戳到佛爷痛处。

“佛爷......佛爷，你别看老八他平时不着调，遇事倒也沉稳可靠，虽现下失去踪迹，指不定正在哪里逍遥呢。算得准，看得透，老八他一定是我们九人里面下场最好的。”

张启山扯动嘴角，似是想说些什么，又作罢，空余一声长叹。

05

六十年代，四姑娘山。

蜀地潮湿，架起九宫格火锅，漂一层红艳艳的辣子，涮几筷子毛肚，最是销魂。在长沙时，齐铁嘴就是城东那家川味火锅的常客，他常戏言道，老九门，自然要吃九宫格。

不曾想，十数载后，气数半尽的九门，七零八凑重聚于四川，在这荒山野岭食火锅，一食就是三年。伤亡同争吵一样，接连不断。气氛一日压抑过一日，连齐铁嘴也不再讲俏皮话。这火锅，也是愈吃愈寡淡。

营帐内，金万堂正紧锣密鼓解密血迹未干的鲁黄帛。帐外一尺，齐铁嘴欲甩袖离开，手腕却被张启山圈住，挣脱几次未果。

“佛爷，你知道我有三不看。奇事诡闻不看，外国人不看，还有纹麒麟的人不看。”齐铁嘴沉声道，“前两个规矩，因你而破。这最后一个，你也不让我守？”

“张起灵很重要。”张启山回道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
两人相对而立良久，直至算命先生从袖中摸出铜钱，抛至半空。

06

史上最大盗墓事件后，九门精锐损失殆尽。

陈皮阿四转战广西，同越南人摩擦不断。狗五蛰伏杭州，开始对家族漫长的洗白。霍解两家，匿于四九城韬光养晦。

而神算齐八，则踪迹全无，只余江湖传说。每到观山点星之时，铁筷子总不免念叨几句奇门八算，寻龙脉，锁尸棺，神乎其技。

据传，齐家祖训，除三不看外，百无禁忌。可偏偏，齐八爷为张大佛爷，连破三条规矩。无怪乎，齐八爷明明离开长沙数十载有余，每逢庙会，鬓角斑白的张大佛爷，总要拎上两坛酒，一个个算命摊子看过去，不看上几遍，断然是不肯走的。

你说，来日再饮酒。想必，再无来日。张启山把齐铁嘴留下的字条叠好，复又收进怀里。

07

格尔木干休所，门外广播正播放哀乐。

张启山封好最后一封信，交给警卫员。每封信内容都一样，只六个字，“齐羽计划，启动”。

他靠在椅背上，生平第一次，感觉如此心力交瘁。

真正的敌人，匿于滚滚沙海，至今未露破绽。平三门，同下三门，对准敌人举起的靶子火力全开，浑然不知入套，甚至不惜站在他的对立面。

这一双手，沾满九门鲜血，教他们如何再信。更何况，自山海经所载，穷奇就是至邪凶兽，如何可与瑞兽麒麟相提并论。

张启山伸手拿来书桌左侧相框，掀开后盖，抽出风景画后面的人像。黑白相片里，算命先生一袭长褂，笑得跳脱嬉皮，又一派天真烂漫。

揉成团，展开，复又揉成团，再展开。张启山举着皱皱巴巴的相片，凝望良久后，扯过烛台，终付之一炬。

08

张大佛爷。

不信正邪，更不信命。但他，信齐铁嘴。

齐家八爷。

除三不看外，百无禁忌。他唯一禁忌，是张启山。

完